酒肆的主人一老一少,看着一个大活人毫无预兆地倒在自家后院,登时便乱了阵脚。好在陆晓怜和钟晓也在场,两人胸中尚有侠义,断不会袖手旁观,一边请吴阿婆收拾房间安顿昏迷不醒的人,一边让阿婆的小孙儿去街上请大夫。
贺承倒在雨中,浑身湿透,钟晓作为此间唯一的男子,自然由他上手给贺承换衣服。
这并不是多难的事。在青山城中,与师兄弟同吃同住,免不了有人宿醉不醒,有人生病受伤,不方便时互相帮忙更衣是常有的事。
江湖儿女刀尖上行走着,身上带着伤是难免的事,可钟晓褪下今天刚刚认识的这个“死人脸”湿透了的里衣,竟被他满身伤痕惊得愣住当场。
之前靠几层衣服虚张声势地撑着,钟晓还不觉得,此时褪尽衣物,才发现这人竟然这样消瘦。毕竟是习武之人,虽然消瘦,却依然可以看出肌肉漂亮紧致的纹路,本不至于让人觉得他过分孱弱,可他周身的皮肤异常苍白,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,整个人像是气血枯竭耗尽一般没有一点生气。
细看他身上长短不一的伤痕,钟晓发现,这些伤痕大多不是鲜血淋漓的新伤,却也不是年深日久的旧伤,疤痕大多是稍深的淡粉色,应该是血痂掉落不久的新生皮肉。伤疤狰狞,依稀可以想见当时的险象环生。
钟晓不知道这人是打哪里来的,更不知道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,可看着长长短短、重重叠叠的伤痕,仍觉得触目惊心。
虽然不通岐黄之术,但习武之人熟记经脉穴位,钟晓勉强能看明白几分他身上的伤。
仔细再看,他赫然发现,这人身上最要紧的是精准命中膻中、神阙、中脘等几处要穴的怪伤。这几处伤,伤口极为诡异,看着不像被刀剑所致,大概是被什么人仔细料理过,伤处微微隆起,疤痕却齐整漂亮。
伤在这样的地方,一处便可致命,可这人身上竟有七八处之多!
钟晓不知他得罪过什么人,竟被下这样的狠手,更不知道受了这样重的伤,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!
在酒肆外初初见面,钟晓就对这人心生好奇。
他究竟是谁?此时来到鱼龙混杂的南州城,他究竟是敌是友?轻功绝佳,却被陆晓怜一推即倒,他的武功究竟是虚是实?
如今见了这一身伤,钟晓好奇心更甚,借着他人事不省的机会,悄然扣上他的手腕,缓缓打入一缕细细的真气,想要探一探他的内功路数。
钟晓控制着自己的内息,小心翼翼寸寸推进。
这人也是习武之人,真气入体,即使昏迷之中,经脉中兀自流转的内息也会出于本能阻挡抵抗。可钟晓没有料到,此人经脉中竟然空空如也,他打入的那一脉内息没受到丝毫阻挡,毫不费力地长驱直入。
怎么可能?即便是普通人,经脉之中也不至于这样空荡。
钟晓不死心,拧紧眉头,引着自己的内息,顺着他的任脉缓缓推进,一直走到膻中穴附近,真气倏尔受阻,像是在甬道中陡然遇见了一扇拦路的门。
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吗?
这人竟自己的经脉里唱了一出空城计?
所以他用这扇门掩盖着什么?
钟晓目光一凝,咬牙加了一两分力气,试着往前再推。
那扇拦路的门并未上锁,钟晓稍稍用力,便能将门推开。他无意伤人,冲破这一道关隘,即刻收回增上去的那一两分力气,待要再沿着经脉缓缓推进内息,却见床榻上的人闷哼一声,单薄的身子猛然一颤,唇齿微动呛出了一口血。
突生变故。
钟晓被吓了一跳,指掌间的内息登时乱了分寸,着急忙慌地往回收。回撤时,内息又行过贺承膻中穴附近的经脉,再次强行撞开那扇拦路的门。
与来时的小心翼翼不同,此刻的钟晓称得上是丢盔弃甲慌不择路,经脉中真气激荡,床榻上的人竟生生被痛醒过来。
他闷哼一声,猛地喷出一口血,遽然睁开眼。
黑沉沉的眼瞳迟钝地转了两圈,漫上痛色。许是觉察到身边有人,他吃力偏过头来,半眯着眼,默不作声地盯着钟晓看。
他极度虚弱,声音轻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:“你?你在做什么……”
钟晓做贼心虚,声音都在抖:“我不是有意伤你,我,我也没想到会这样!抱,抱歉!”
无论有意无意,终究是他趁人之危。钟晓虽然这样说,心里还是愧疚得厉害。
可听了他这话,痛得冷汗涔涔的人却像是松了口气。他无力地阖了下眼,又强打精神睁开,语气无奈而纵容:“没事…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,往后行事,稳重些……”
他的声音依旧很轻,最后几个字弱得只剩含在唇齿间的气音。等不及钟晓应声,他的目光又暗下去,薄薄的眼皮落了下来,再度陷入昏迷。
钟晓正手足无措,响起了一阵敲门声。
陆晓怜在外面问:“钟晓,你好了没有?大夫来了。”
钟晓应了一声,手忙脚乱抹去贺承唇边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