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珩口中所谓的铁鞭,并非是那种只用马尾编织,给世家的公子贵女来拿玩乐的软鞭,而是以皮革包裹,内里虽也用马尾,但还糅了大半玄铁丝进去,几鞭下去,足以打得人皮开肉绽。
赵珩没立刻得到回应,弯了弯眼,“将军为何不言?”
“回陛下,臣在想,陛下不擅武事,铁鞭乃是凶器,比不得银簪无害,”姬将军垂首,毕恭毕敬道:“还请陛下用时千万小心,万勿损伤龙体。”
赵珩自然听得出姬将军言下之意,道:“武器也好,凶器也罢,左不过朕手中的一件玩物罢了,玩物岂能伤主,”唇角绽开一抹笑,“将军,你是关心则乱。”
姬将军往赵珩手上一瞥。
十指秀长,筋骨嶙峋,数条淡青血管在手背上蜿蜒凸显,指尖处略凝处一点血色,瞧着格外孱弱可怜。
铁鞭鞭柄粗大,这样的手,他倒有些怕赵珩一手拢不住鞭子。
“还是说,”赵珩像是想与姬将军对视,奈何眼上覆绸,仅仅拉近了二人的距离,他玩笑似的压低声音,“将军与程玉关系亲近,伤在他身,”语调低得刻意,如耳语一般,“将军亦觉切肤之痛?”
姬将军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尺。
他道;“程玉不过是臣之近卫,眼下更做了陛下的侍从,陛下此言,令臣不解。”
赵珩扬唇,仿佛有些不好意思,“是朕失言。”他赞叹道:“朕登基之前便听闻,姬氏清贵,家规森严,将军承袭王位,更是克己守正的君子,想来,绝不会做出任何自降身份之事。”
“是。”
皇帝听到将军应答。
姬将军继续道:“以奴欺主,欺君罔上,本就是该株连九族的大罪。是陛下宽仁,愿意留程玉性命,”他视线落在赵珩扬起的唇瓣上,眸光幽暗,“陛下要罚,为臣为奴的,心甘情愿领罚便是。”
赵珩抚掌,“姬将军体贴圣意,朕甚欢喜。”
赵珩真的很欣赏姬氏,或许是篆刻进骨子里的尊崇体面,姬氏族人无论做什么,都能寻出最合理合规的理由,决计不会令双方脸上都不好看。
姬将军道:“陛下谬赞。”
“时辰不早,将军公务繁忙,朕不忍再留将军,”赵珩自觉此言说得极温情脉脉,是个体贴臣下的仁主圣君,“将军快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用时将人召来,不用时便毫不犹豫地丢弃。
“是。”
赵珩快快乐乐地听到脚步声远去,待全然听不见了,才从袖中拿出钥匙。
他摸索着抚上膝盖,仔仔细细地将铁器检查了一番,最终在膝窝处寻到了锁孔。
赵珩将钥匙插入,用力一拧,只听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响,旋即腿上顿松,覆盖在膝盖上的铁器自两边敞开,咣当一下掉到床上。
赵珩甩开剩下的链子,又捏了捏其上的花纹。
姬氏总能在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细致,他嗤笑了声,拎起这套缚具,抡圆了向床外一甩。
“哐!”
听得一声巨响。
赵珩晃了晃两腿虚弱得目前只起到装饰作用的腿,心满意足地坐在床上。
“陛下是,”燕朗听到殿内声响,猛地顿住,立刻道:“将军,可需属下等进去看看?”
这么大的动静,皇帝该不会是想不开寻死了吧!
姬将军道:“不必。”
见将军神情淡漠,燕朗深觉自己小题大做,转念一想皇帝吃饭时胃口大开的样子,便是全天下人都为国殉死,赵珩也不会自尽。
便继续道:“属下明白了,明日便将铁鞭给陛下送来。”
燕朗送姬将军出潜元宫。
回来后,燕朗的疑惑有增无减。
将军为何对皇帝如此优容,倘皇帝当真是为国为民的圣明天子,只是苦于时局如此,他亦无法挽回,将军起了二三分惋惜之心也可以理解,可皇帝行事荒唐,还……
“砰!”
燕朗霍地转头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,然后是一阵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脆响。
燕朗顿了两秒,断然推开宫门,大步朝内殿走去。
先前陪他送膳的少年郎犹豫了下,紧随燕朗入内。
燕朗挑开珠帘,触目所及乃是一地狼藉,寝殿内放得较低,且不重的摆件陈设此刻多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,像是被人怒极了掀翻的。
满地碎瓷琼屑,长明烛火下,一室华光。
燕朗动作一顿。
碎玉琼珠的粲然宝光间,跪坐着一秀直的身影,脊背挺得极直,却分毫不见紧绷刻意,黑发散落,与雪白寝衣的袍角一道皆垂铺在地。
燕朗见皇帝的次数不多,他见到的赵珩不是中毒昏着,就是毫无坐相地躺靠在床上,乍然看皇帝坐得如此端正,燕朗险以为自己眼花了。
黑白二色交织,恍是玉器明珠间生出的精魄。
“咔。”
随他进来的少年人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