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本想利用景族,给乐无涯添上一桩罪名,全没想到景族会主动跳出来认领。
物议如沸间,乐无涯“里通外国”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,连带着整个乐家也遭了殃。
——皇上自然是没错的,所以只能是乐家的错。
那时的乐无涯已然被抄家落狱,处在一个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状态。
但当这件消息传来时,乐无涯的心还是狠狠被刺了一下。
赫连彻此招狠绝无比,可谓是一箭三雕。
一箭射的是老皇帝的面子。
他若是不清楚乐无涯的底细,就如此重用乐无涯,就成了个被异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糊涂蛋;若是他清楚乐无涯的底细,那就成了个自作聪明的糊涂蛋,放任乐无涯这么个纯种的异族人身居高位、祸乱朝纲。
二箭射的是乐家。
养育乐无涯这么久的是乐家,在赫连彻眼中,他们和老皇帝沆瀣一气,是首恶元凶,绝不可能轻轻放过他们。
三箭,自然是奔着乐无涯的命门来的。
乐无涯曾揣测过,能使出这么一套钝刀子割肉的好本领、一点点把他磋磨至死的,非得是个心思深沉如海的人才行。
然而,这一世与他相见的寥寥几面,却叫乐无涯觉得,赫连彻与他想象中那个暴戾、阴毒之人相去甚远。
赫连彻见他望着自己沉思,有些不惯,便强行一推他的肩膀,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。
这一推,推出了他身上细碎的铃铛响。
赫连彻察知了那声音来自何处,心情莫名畅快了起来,下令道:“闻人县令,陪我走走。”
乐无涯叹出一口气:“能不答应吗?”
“不能。你若不应,就算你破坏两处邦交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二人在这繁华他乡缓缓并肩前行。
乐无涯爱热闹,一边规规矩矩地往前走,一边眼珠子乱转,偷看着那表演顶盘喷火的艺人。
赫连彻冷清惯了,对周遭的一切并不感兴趣,只觉得吵哄哄的:“喜欢热闹?”
乐无涯点头。
“够热闹么?”
乐无涯再点头。
赫连彻整一整袖边:“可我至今似乎还没听闻人县令说一句谢。”
乐无涯终于把目光从喝彩连连的人群挪了回来,紫色眼睛在面具后一眯,张开双臂,往上一跳,才堪堪把他抱了个满怀:“多谢达兄!”
赫连彻:“……”
被这么个人公然搂着抱着,他脸都僵了,手指在身侧猛地攥成拳,又慢慢松了开来。
他呵斥道:“下去!”
乐无涯听话地松开手,又喜滋滋地蹦了下去。
他没想错。
真不是坚冰一块。
经了这一抱,乐无涯竟意外开启了他的话匣子。
大概是为着转移尴尬,他居然开始主动讲述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:“皇上不胜酒力,提早离席,把我推给他的五崽子,叫他带使团出宫,登城观灯。我趁着换衣的功夫,与人换了身份。”
自从他上次在驿馆神出鬼没了一回后,乐无涯便猜到他八成是有个和他相貌、身量相仿的替身。
但亲耳听到他玩这偷梁换柱的把戏,乐无涯仍是咋舌不已:“达兄好胆色。”
赫连彻负手道:“他与我地位相当,除此之外,谁也不配和我同席同行。他打发他的儿子来敷衍我,我便打发我的侍卫去敷衍他。”
乐无涯想,原来还有这么恶心人的一手。
反正正事已经办完了,那侍卫若是争气,不被人认出来还自罢了,就算旁人看出此赫连彻非彼赫连彻,考虑到赫连彻如今去向不明,一旦叫破这顶替之人的身份,恐怕立时要引起满城骚动,坏了刚刚订立的盟约,亦是不美。
事关外交,这帮老狐狸绝不会贸贸然嚷出来,只能捏着鼻子,指鹿为马。
就算事后报知皇上,皇上也只能把这哑巴亏咽了。
反正虞、景二境从来是水火不容,如今的和平也是表面的。
皇上再恨景族的骄慢,一时半会儿也啃不下景族这块硬骨头。
他就算再恼恨,也只能佯作不知。
乐无涯生平最爱巧妙的恶作剧,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他。
赫连彻被他看得脸热,又见乐无涯眼中并无愤恨不平之色,甚至还有几分赞许,心中暗暗称奇:“我以为你们大虞官员,都对皇家敬爱有加。”
乐无涯瞎话张嘴就来:“达兄慎言。我对皇上的崇敬之情,堪比天之高,海之深。”
赫连彻:“……”
话说得太满,就是虚情假意了。
赫连彻懒得理会他,把脸转到了一边去。
被他冷落了的乐无涯自己给自己找起了乐子来。
他看到一串贝壳风铃,式样玲珑可爱,顿时起了兴趣,凑上前兴冲冲地研究起来。
赫连彻也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