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却一直难以跟她更进一步……
每次二人见面,宣衡都是坐在外间,或者二人隔着半开的窗子,保持着距离。他见到她也不知能说些什么,只闷闷坐着,对她的问题尽量回答,她聊到一半就觉得无趣的转过脸去,甚至身子一歪倒在内室榻上睡了,用背影送客。
他甚至还带过几本书来给她,但那几本书在他下一次拜访的时候,就还放在窗台原处,上头落了枯竹叶,显然是她连翻开的兴趣都没有。
若不是后来出事要忙,他都打算在她院外弹琴,等她出来问琴曲的时候,再假装偶遇。
他半晌不言,吓坏了院内的女侍,为首的女侍畏惧的垂头道:“回少宫主的话,这几日羡泽姑娘似乎觉得无趣,每日都在梳妆后离去,到日落才回来——”
几个女侍不敢抬头看他,她们深知少宫主的较真与严厉,他虽然年少,但对于做错事的人从来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千鸿宫的门规,哪怕是他自己做错了,也会自己去认罚。
这个人眼里总是没有情理,没有余地的。
“不知道她去了哪里?”他声音平静。
几个人都不回答。
宣衡皱起眉,最前头的女侍有些怕他自上而下的目光,连忙轻声道:“昨日回来时,看到姑娘的发髻上有两支芍药,或许是她觉得无人陪伴有些苦闷,所以出去看花了——”
千鸿宫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乔木,唯有一处种了很多花。
宣琮常住的丹洇坡。
……她不会去了那里吧。
宣衡心重重的跳起来,他回想起羡泽刚刚来到千鸿宫时,她见到了宣琮,便是似乎颇有兴趣的看着对方。宣琮更是讨厌,介绍认识的时候,他那双眼睛就如此冒犯如此轻佻地一直在和羡泽对视。
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带着羡泽安顿客舍时,羡泽主动说起来:“你跟你弟弟不太相像。”
宣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只说:“我们兄弟性情不同。”
羡泽却笑起来:“不止是那种不像。他比你像只鸟儿,而你看起来就是讷讷飞不起来的那种。”
宣衡当时心里猜测,听说神鸟一贯喜欢华丽鲜妍的事物,所以他们的人身化型也大多缱绻柔情,美丽雍容——
会不会宣琮更符合神鸟的审美?
这件很小的事,就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。
宣衡即刻离开客舍,朝着丹洇坡而去。
丹洇坡枫木茂盛,宽溪流淌而过,向阳的坡面上种满花草,宣琮还在其中搭了百戏台,全在那里搞些舞乐。
宣衡还记得,年少时宣琮可是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,每件事都要做的比他更好。
但在父亲于东海重伤闭关之后没几年,宣琮忽然就自我放弃了,每日喝得烂醉,剑术完全荒废,甚至多次醉卧城内瓦舍戏坊之中。
宣衡本来怀疑自己在秘境中出事中毒,可能出自宣琮之手,但他归来重接事务后发现,宣琮在接手的这几个月里简直瞎搞乱来,等他一回来,宣琮立马欢呼着扔掉事务,跑回了他的丹洇坡。
丝毫不像是对少宫主职位有图谋的样子。
随着宣衡御剑去往丹洇坡,远远就瞧见了溪水中支起的大鼓上,宣琮正散发赤足,在上头跳着旋舞,拍着铃鼓又笑又唱,容姿放浪如伶人乐伎。
千鸿宫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当做乐伎,因此乐器更倾向礼乐器型,曲调也端方高雅,宣琮却在这里——
更要命的是,一个身影正坐在溪水边,发髻上插了两支海棠,随着舞乐拍手欢笑。
甚至她手边还放了两坛浸泡在冰凉溪水中的果酒,她兴头上,拎起酒坛,仰头就饮。
宣衡从不知道她还会饮酒,吓了一跳,御剑的身影顿在空中,不知道是否该接近。
宣琮却瞧见了他的身影,舞姿停顿,就盘腿在鼓面上坐下来,对羡泽笑道:“完了,我兄长要来了,拉着脸要把你带回去关起来了!”
宣衡一愣,立刻意识到他又开始挑事了。
却没想到羡泽转过脸来看到他,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拢,甚至是隐隐有几分警觉抵触。
她显然是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