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已经到了四月中旬,入夜和天亮前也依旧凉得很。乌喇的兵丁常年驻守关外北地,条件艰苦,一个个瞧着都面带菜色了,每日却还有繁重的差役要完成。
见胤礽目不转睛的盯着河上的兵丁,乌喇将军便挠头解释:“北地有一种特有的鱼,个头奇大,名叫鱏鳇。太子爷如今瞧见的,便是在打鱏鳇的兵丁。”
胤礽抿唇,半晌才道:“孤试过,河水……还是冰凉的。”
乌喇将军只能以沉默应对。
康熙便蹙眉过问道:“像这样的差事,还有些什么?”
“回皇上,此间盖房造船、巡逻探查、采取东珠、砍伐木植、寻觅鹰鹯等诸项每岁定例所行之事,皆为乌喇兵丁担负。”乌喇将军应当已经忧心这件事许久了,借着这个机会,跪地请命道,“乌喇军屯田地米粮一向高产丰收,这几年却……实在是忙不过来啊。”
“圣上明察秋毫,奴才跪请您替乌喇兵丁做主。”
四月的天并未飘雪,康熙却在带着湿气的凉风中,感受到了几分寒意。
他仰头望着长空,抬手道:“起吧。朕知晓了,必不叫乌喇困涉其中。”
……
四月末,康熙返程回京之前,赐乌喇将军、副都统、佐领等与天子同席宴饮,以示安抚。随后,又赏赐他们袍服、紀疋、鞍辔等物,给乌喇兵丁们也都均赐下银两。
军屯人员被滥用一事,定然不止乌喇一处。
康熙只能攒着劲儿,等回京之后,再与关外各处军屯一一清算。颁布新政,以此遏制滥用军屯兵丁,耽误农时的恶行。
回京的路上,御驾并未做太多停留。除过赫舍里有一日身子实在不适,驻跸驿站暂且休憩之外,他们都在加紧赶回京师去。
五月初八,圣驾历经八十天东巡,终于回到京师,回到了紫禁城。
胤礽跳下了车驾,仰头看着面前巍峨的城墙,只觉着熟悉又陌生。
康熙一如宫外那般,自然地伸手去牵他:“你额娘身子弱,已经先行回景仁宫歇息了。走吧,阿玛送你回毓庆宫去。”
小太子犹豫片刻,回握住康熙的大掌。
——这一刻,他才有些回家的感觉了。
*
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小雨之后,迈进六月,天一下子热起来。
日上三竿时分,永和宫内的嬷嬷太医们紧绷了四五个时辰,终于在德妃的惊呼声中,迎来了皇七女。
这个孩子打从怀胎起,就比上头两个哥哥要磨人,着实叫德妃吃足了先前没吃过的苦头。
今日生产亦是如此,她生四阿哥、六阿哥都只耗了两个时辰左右,疼过那阵也便罢了;可这个孩子从天黑到天明,生生磨了五个时辰,疼的她几度晕过去……
却是个公主。
公主……公主也好,总归她已经有了两个阿哥,再添个公主也算凑成个“好”字,等身子恢复了,还是可以再生个皇子的。
德妃脱力的躺在床榻上,半睡半醒之间,思量的全是这些得失。
忽然,屋中的嬷嬷们发出一声破音的叫嚷,紧跟着便有人惊慌失措地抱着公主跑出去,想要叫跪在屏风外的太医给瞧瞧。
德妃强撑着睁开眼皮,想勒令自己先别睡着。
她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——
“……恕老臣直言,小公主这怕是娘胎里带的……乃心肺受了某种药物影响,血气不足以运转,所以呼吸不畅……”
“敢问姑姑,德妃娘娘可曾服用过什么药?”
被问话的是画扇。
她仔细想了想,约莫是想起什么心中有了些猜测,但还是明智地摇摇头。
她与玉烟到底不同,德妃用着她也防着她,许多事都见不到真相。可别因为说错了话,害得皇后娘娘被牵连才是。
外头兵荒马乱的。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连忙出了永和宫,前去养心殿、慈宁宫禀告;
太医们才松了口气,紧急又为小公主医治起来。孩子不大会呼吸,憋得小脸已经发了紫。太医院的一众御医用尽了法子,却也只能看着她生机缓缓流逝……
半个时辰之后,皇七女最终不治而亡。
整个永和宫都仿佛沉寂下来。
东暖阁内。
玉烟早已吓得脸色煞白,脚底发软,几乎是爬到德妃床边,极力压低声音问:“娘、娘娘,莫不是咱们寻的那汤药方子……分明,分明说了是稳固男胎的,怎么竟害了公主——”
德妃骤然睁开眼,盯着玉烟,似要将她吞吃入腹。
她颤抖着伸出手掐着玉烟的手腕,用足了狠劲,用气音警告:“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里,再也不要提起。否则,本宫落不了好,你亦死无葬身之地!”
玉烟吓得一屁股坐在脚踏前,再不敢吭声。
德妃耗尽气力,重新倒回床榻间,疲惫地抬眸看向支摘窗外——
六月的天就像一方碧蓝的海。四阿哥就立在那方海蓝之下,不声不响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