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头一次亲自动手害近前人,颤抖着手,在饭里头下了迷药,几乎能撒一半出去。等玉烟取了新碗新碟回来,乌雅氏就连忙将手上撒了药粉的粥给她。
玉烟那点感动还没落到心底,人就已经握不住木箸了。
她察觉不对,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却腿脚酸软无力,扑倒在地上。
乌雅氏蹙眉,低声喃喃:“药还是下轻了。”
待会儿,她恐怕要疼得很。
玉烟仰头望去,主子不知何时沉下面孔,用一副看死人的表情也在看着她。然后站起身,拖着她的双臂,她的头发,她的腿脚,凡是所有能用上劲儿的地方,往殿外去。
外头是个长草的破败小院。
这会儿,西大墙已经塌得所剩无几,靠着四五块粗壮的木材,或横或斜,堵住了进路,也勉强能够掩人耳目。
玉烟感受着头皮摩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,意识到了主子这是要做什么。
院子东边有一口枯井。
前两年的一个雨夜,她曾经亲手跟主子将活着的乌拉那拉氏抛入其中。
如今,她也要被丢下去了吗?
玉烟只觉着自己浑身发抖,使不上力气,连大声叫嚷求救都做不到。主子甚至都不需要堵上她的嘴,就能悄无声息要了她性命。
她只能竭尽全力 ,低声道:“主子,饶了我吧,我能帮……主子做任何事。”
乌雅氏脚下一顿,继续拖着她前行:“本宫最疼爱十四你是知晓的,能回到他身边,便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了。也就是说,玉烟,本宫不需要你了啊。”
玉烟使劲摇头求饶,恐惧的泪顺着眼角滴落。
恍惚间,她看到了西墙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,腰间还佩戴着娘娘亲手绣的香包。
玉烟哭着哭着笑起来:“娘娘,杀了奴婢,那些事便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?”
“当年您与四阿哥不睦,想要诞下新的皇子,到处寻医问药,害死了腹中皇女;后来,您又想要六阿哥有出息,得皇上宠爱,因此害了阿哥的性命;娘娘犯了许多错事,却当着皇上的面扣在四阿哥身上,因此母子彻底离心。”
“今日,为了重新复宠,走出这北荒院,娘娘也狠心叫十四阿哥亲手送良妃上死路。”
“这些……难道就是娘娘对十四阿哥的爱吗?”
乌雅氏任由玉烟将昔年往事全都说出来,直到最后两句话,她眼神陡然一变,那股杀意便越发强烈了。
她觉着玉烟实在太聒噪了些,还是睡着好。
索性动手要推人下去。
枯井已经没有水了,但因为挖的太深,底下黑乎乎一团,透着森森寒气。
玉烟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,扒在井口边狠狠道:“那个雨夜,是奴婢跟娘娘一起将惠妃推入枯井中。娘娘过河拆桥,就不怕遭报应吗?就算您不怕,难道不怕报应到十四阿哥身上去!”
西大墙外的身影再也听不下去了,单手撑着木桩要翻进来,同时大喊一声:“额娘!够了!”
乌雅氏背对着西边,浑身一颤。
她怎么会认不出这道声音。
她也十分确定,玉烟是早就看到了十四,才会跟她撕破脸说这么多。
万千情绪交织,凝聚在眼中,成了怨恨之意。赶在十四阿哥翻越西大墙之前,乌雅氏下了狠手使劲儿一推,自己也趁势向后倒在地上,做出一副被人推开的模样。
玉烟坠井前,看到主子厌恶的冲她做口型——
“去死吧。”
重物坠入深井,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砸入地面的声响。
伴随着乌雅氏的惊叫,十四阿哥瞪圆了眼扑到井边,大吼:“玉烟姑姑,玉烟姑姑!”
那井底终究没有再传出回音。
须臾,十四阿哥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,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
他红着眸子瘫坐在地上,回头深深看一眼乌雅氏。额娘仍旧伤心哭着,还对他解释,玉烟说的都是无稽之谈,是构陷。
十四颤抖着手覆在井沿。
这一刻,他忽然觉着额娘好陌生。
*
北荒院死了个宫女的事儿,很快就被上报给了帝王。
德嫔一口咬定玉烟是失足坠井,十四阿哥也没有站出来指认,康熙索性就做了一次痴聋家翁,将此事糊弄过去。
七月初三,德嫔顺利入主永寿宫内。
十四阿哥如今还没有到开府封爵的年纪,康熙不好明着赏赐,予以加封尊荣,便只能在德嫔这里想法子补上。
妃位是不能给的,但德嫔的一应口分待遇却可以享同妃位。另外,老皇帝还特意在永寿宫一连宿了十日,给足了乌雅氏在后宫立足的资本。
乌雅氏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皇上竟然不行了。
看着逐渐显露出老态的帝王,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。这份荣宠比她原先设想的要高出许多,就连玉烟的事儿……也因此一笔带过没人审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