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神,宫门开了又关。有一人,走了进来。
他穿着棉白的僧衣,襟口处别着一串沉香做的十八子念珠。随着他的走动,念珠流苏上缀着的蜜蜡与赤金发出轻微的玉石相击声,清脆悦耳。
莫名的,令人心旷神怡,心生安宁。
他进殿后,双掌合十作揖,对着座上的少女微微一礼,客气又疏离:“陛下深夜召吾前来,可是愿意将通关文牒还给小僧了。”
少女并未回答,她从胡毯上跪坐起,趴在书桌上,兴奋地朝他招手:“法师快来。”
她拿起桌上一幅用绸带系着的卷轴,边解开,边说:“孤让画师将法师入朝那日的场景画了下来,你看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法师未动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展开卷轴。
卷轴上,身披金甲龙袍的贵女端坐在王座上,她神情倨傲,高高在上,与今晚丹唇外朗,明眸善睐的少女完全不同。
少女指着王座之下,仰头与她相望,身姿挺拔,法相俊朗的法师,邀功一般向他介绍:“孤找了最擅人像的画师,你瞧他给你画得好不好?”
法师双手合十,低下头,并不回答。
少女被扫了兴,有点不高兴,她将画轴卷起,扬手掷到法师的脚边:“捡起来,拿给孤。”
法师轻叹了一口气,似是无奈至极,但仍是弯腰捡起了散落的画卷。他没有多看一眼画中的内容,只是将它慢慢卷好,放在了手边的木架上。
“陛下若无事,吾便先回了。”
“谁说没事?”少女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孤为你建了浮屠王塔,法师明日,就搬去塔里吧。至于回去,你想都别想,除非孤死。”
这一音落,宫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一士兵急匆匆的,在宫官的带领下,往殿内跑来。
远处,烽火台上狼烟四起。整个夜晚,瞬间如雷鸣般暄沸起来。
少女隔空望去。
紧接着梦境似碎裂了一般,了了不断下坠不断下坠,重复着落入了那日看见过的十八层火狱里。
火焰卷上身体的恐怖触感令了了倏然惊醒,她翻身坐起,冷汗淋漓。
靠,又成烤乳猪了!
——
第二天一早,了了顶着个黑眼圈去浮屠王塔。
裴河宴看见她眼底的乌青时,还有些诧异。不过他向来不爱谈长论短,即便好奇,也没开口询问。
他将打湿的手巾盖在一会要用的泥胎上,另拿了块毛巾擦干净双手后,拿起墨条,开始研墨。
了了一晚没睡好,困得不行,进了屋就焉儿吧唧地在蒲团上坐下了。
她用下巴杵着书桌,看着他一圈圈的研墨。
小师父长得俊朗,做什么都赏心悦目。
她抬头瞧了眼裴河宴,忽然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位僧人。她努力比较了一下,可脑子里似有一块橡皮擦似的,她每回忆一次,记忆便更淡一些。
她挠了挠头,目光警惕地将房间打量了一圈:“小师父,你在塔里住了这么久,就没发生一些什么奇怪的事吗?”
裴河宴看了她一眼,不太确定她说的“奇怪的事”是什么:“比如?”
下巴杵得有些疼,了了用手背垫着,往前挪了挪,压低了声神秘兮兮道:“我最近老做噩梦。”
裴河宴点点头,几乎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,揶揄道:“梦见在抄经书,然后哭醒了?”
了了差点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,小师父把她当成什么人了!她是这等偷奸耍滑的狡猾之辈嘛!
她正想为自己申诉一二时,裴河宴说:“今日抄一遍就好,墨用完就回去吧。”
他搁下墨条,将毛笔递给她。
了了看了眼砚台,他并没有加很多水,浅浅的一汪墨,可能一篇还没写完,墨就用完了。
她立刻咽下方才想说的话,狗腿般双手接过毛笔,眼神湿漉漉地冲他笑了笑:“虽然但是,我真的不是故意博取同情啊,我是真的做噩梦了。”
她强调了两次“真的”,生怕裴河宴不信。
他颔首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了了这才作罢,她握好笔,自觉地端正了坐姿:“我又梦见自己掉进了火坑里,被火烤得滋滋啦啦的。”她跟闻着了烧烤味似的,耸了耸鼻尖:“这塔是不是真的有点邪门啊,比如以前用活人祭祀啊,或者活埋打桩啊……之类的。”
她说着说着,在裴河宴看过来的严肃目光中,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。她抿住嘴,默默地噤了声。
“王塔是南啻的女帝为了宣扬佛法,耗时三年,集当时的所有人力物力建造的佛塔。”裴河宴解释道:“没有你说的这些猜测。”
了了皱了皱眉,她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,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看过。
她一安静,裴河宴也不再说话。
他看了眼沙漏,起身去打坐。
今日塔内格外闷热,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,闭上眼,脑中回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