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礼问安。众人见她举止优雅,谈吐无俗,起手投足间全没半分轻浮矫造之态,暗想:这女子虽流落青楼,竟如此出淤而秀、不染霜尘。烟花之地,不意也有这品人物,而用情痴深,更属难得。难怪耆卿将妓子从倡与文人出仕并提,又道柳巷花丛、歌姬舞伎多有情真伤恨于心。如此想来,似柳七郎般活得一世性情本色,又何必在意虚名薄利,在官场中打滚?如玉英者虽为假道学所不齿,又强似多少道貌君子、宦贼禄蠹?
玉英见礼已毕,只听唐婉笑道:“姐姐方才说道有个法子好教两位文圣人一分高低,到底是甚么法儿?”玉英微微一笑,道:“坡仙本为翰林主考,若同群贤分争高下,确系有违常例,无论胜负,有恐天下士人议论。两位官人又是故交好友,若当真比试一场,常言道‘天无二日、君无二主’,总是有碍和气。可是今日兰亭论诗,却又势须分出伯仲,是也不是?”
苏柳二人心中一动,均想:我本就想到此节,未料她一语中的,听她言辞之间,似乎倒有一个妙法竟可两全其美。东坡笑问:“那么依夫人之见,该当如何?”玉英道:“奴家倒有个主意,两位文曲星君既不必亲力亲为,又不致破了考场规矩,还能教大家鉴赏苏风柳骨,更免了文名长次之累。只怕一说出来,各位笑话奴家不自量力。”众人齐道:“甚么好主意?快讲、快讲!”
玉英续道:“奴家自小唱曲儿,十三学得琵琶成,虽不敢称名满教坊,但古今名家曲目,倒也粗通一二。奴家斗胆,要将坡仙与柳郎的诗词各自弹唱一曲,借泛商刻羽以娱嘉宾。各位品鉴之间,只评题奴家唱的曲子哪句尚能入耳即可,皆与两位词作无涉。奴家亦窃有所求,只盼借此机缘,诸位国手不吝赐教,好教奴家技艺更上层楼。”
欧阳子笑道:“妙极,妙极!如此巧思,难为夫人何处想来。”
玉英又道:“只是一件,奴家素与柳郎情重,如此一来或有偏袒徇私之嫌。各位且请放心,在座前辈皆是音律大宗师,奴家若有丝毫私意,一听便知,纵是各位包涵,也定为柳郎所不齿。再者,奴家虽非贤良淑德,尘名之欲,却也不敢瞧重,柳郎也是如此一般的心肠,他是将相也好、是乞丐也罢,我的心总是跟着他;他是天下第一也好、没没无名也罢,我总是他的人了。”她这番话语声甚轻,神色却百分坚决,众人细细品味这几句话,只觉自己对所爱之人的心思也是如此,一时间竟心意相通,不禁又添几分知己之挚。
东坡抚掌笑道:“如此甚好,柳夫人才品双全,苏某万分钦佩,更不知倍胜我文章几何?”
柳永握住玉英双手,道:“英儿,惟你深知我心,真不枉你我相知一场。”玉英幽幽说道:“问高山流水,此意谁同?个中只许知音听。我知你的心,你也知我的心。”轻轻挣脱玉手,向众人道:“坡仙开豪放一派先河,苏词千卷之中,惟‘大江东去’词纵横今古、气概凌霄,堪称绝唱,奴家先演此调,未知可否,请坡仙示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