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下跟个真正的凡人无异。
路乘立刻感觉到了商砚书体温的变化,雪暴尚未至,但光是这雪山上的寒意,也让只着一身单薄衣衫的商砚书身体一下变得冰凉,他搓了两下被冻得发白的手指,在掌心哈了下气,笑道:“倒是有几百年没曾体会到霜冻的感觉了。”
“你没事吧?要不要加件衣服?”路乘担心道。
商砚书没有拒绝,因为他想复制孝子曾经的经历的话,那他就该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,凡人进这样的雪山,自然是要穿厚衣服的。
他从乾坤袖里找出一件稍厚些的外衣披上,这让他体温回升了一些,却也有限,因为商砚书的乾坤袖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能够保暖的棉衣或皮衣,修士大多如此,挑选衣服只看款式,从来不管冷热,更何况是以劫火闻名的魔尊呢。
目前也只能做到如此了,商砚书稍微适应了一下,便再次上路,远方雪暴已经聚集成型,雪尘飞卷,如一堵横立在天地中的白茫茫幕墙,遮天蔽日排山倒海而来,他却不找地方躲避,只径直向其走去。
暴雪以每个时辰数百里的速度高速行进,而在肉眼便能观测到的这点距离,它肆掠到来只需要数刻而已。
气温越降越低,风雪渐大,商砚书裹紧外衣,体温却还是不住降低,肢体冻到麻木时,他没有再强撑,而是如故事中的孝子那般,寻了处避雪的石块,躲在其后。
外侧风雪呼啸,雪尘扑面扫来时,像是石子一样砸得人发痛,寒意钻骨而入,冷到连骨头都在打颤,避风的石块后稍好一些,也只是稍好一些,路乘窝在不住发抖的商砚书胸口,努力贴紧对方,用自己的棉花身体为对方取暖,同时也不断与对方说话:“师父师父,这雪暴什么时候会停啊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商砚书没什么力气地答,他像是很困倦,背靠着石头,缩紧身体,眼也将合未合。
“师父师父!”路乘叫得更加大声,他听说过,在寒冷的野外千万不能睡着,不然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,商砚书强行封印住了自己的灵力,为了真正达到死生一线的绝境,他是不留任何余地的,他眼下就与凡人无异,是真的有可能会被冻死的。
“嗯,为师没睡……”商砚书初时还在回应,但慢慢的,他声音越来越低,到得某一刻时,路乘叫得再如何大声,他都没有回应了。
路乘急得从他衣领中钻出来,在他胸膛上用力蹦跳,只是他这棉花身体取暖不够,踩人也不够有力,他正想不管不顾地毁掉商砚书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符文时,突然又有一双手拦住他。
商砚书眼睛未睁,声音也仍然虚弱,却是安抚地摸了摸路乘的脑袋:“为师没事……”
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?路乘跟商砚书胸口贴的很紧,他也就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跳都在渐缓,他急道:“你把封印解开吧,我们再想办法。”
“什么办法?”商砚书轻声问。
“唔……”路乘也想说个办法出来,可是时间所剩无几,他们也已经走过这样多的地域,除了眼下这种可能,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能找到尘世镜的所在。
路乘垂下耳朵,他看得出来,商砚书刚刚是强撑着恢复了些精神,而这股精气也在慢慢弱下去,或许下一次他还能再凭着毅力醒来,可下下次呢?
“起码让我跟着你一起,这样我就可以抱着你了……”路乘低落道。
若他不是这么具棉花身体,他起码可以变成人形,在这冰寒雪地中,与对方相拥着取暖。
商砚书轻笑道:“爱徒这样说,倒是让为师觉得暖和许多。”
他翻身拥住路乘,将这只棉花小马紧搂在怀中,一下一下地轻拍对方的背脊,轻声道:“为师没事……这几百年,什么样的死劫为师没经历过,最后还不是活得好好的?这回也一样……为师没事……”
话说到最后,已经成为呓语一样的低喃,慢慢的,就连这呓语般的低喃声也没有了,他双眸紧闭,身体冰冷得与尸体无异,唯有拥着路乘的那双手,仍在轻轻拍动,像是在告诉对方,不必害怕,他仍然在。
路乘没再像之前那样叫喊,他知道,让商砚书撑着不完全睡去的不是任何喊叫响动,而是他的存在本身,所以他便只安静地团在对方怀里,竭尽所能地温暖对方,不让对方耗费更多的力气。
风雪肆掠呼啸,天地间一片白茫,极空,也极静,此时此刻,世界上像是只有他们彼此,相互依偎,也相互陪伴。
不知过去了多久,路乘突然感觉风雪的呼啸声似乎渐渐小了些,他探着头往外望,便见到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住了,那么大的雪,按理说该在地面上留下很深的积雪,可他此刻半点雪尘都没见到,反倒见到了绿草青青。
春风柔和吹过,路乘耳朵在风中抖了两下,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,他从商砚书臂弯中钻出来,兴奋大叫:“师父师父!”
商砚书重新睁开眼,风雪退去后,他的意识慢慢重归清明,在短暂的朦胧后,他见到了跟路乘相同的景象,也有了同样的猜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