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形慢慢向下委顿。
在项知节即将倒下时,一人快步而来,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。
张云本欲起身搀扶,看清来者面目,顿时又跪倒在地,慌得声音发颤:“……七、七殿下……”
七殿下项知是与六殿下项知节一母同胞,相貌仿佛,一眼看去,简直是不分彼此。
项知是一语不发,动作迅速地搭上项知节的手腕,为他号脉诊视。
片刻后,他对旁边焦急的内侍道:“皇兄在此跪得太久,寒气侵体,又心火沸腾,以至于此。请李公公快点请太医来,并请您禀告父皇,可否将皇兄暂时移至观麟阁休息?”
这内侍方进内廷侍奉不久,只做接引工作,突逢变数,一时反应不及,如今七殿下给指了明路,他连声唱喏,匆匆向殿内走去。
慌乱之下,他根本来不及想,为何自己还没见过七殿下本人,他却会如此自然地称他为“李公公”。
吩咐过后,七殿下垂下眼睛,给六殿下擦去嘴角的血。
然而,他低头看向六殿下的神情意外冰冷,殊无温度,带着审视和淡淡的漠然。
但等他再抬起头来,便又是温柔斯文的君子相,仿佛真的同六皇子兄友弟恭,是一个关心兄长身体的好弟弟:“你将老师的死讯告诉六哥了?”
张云不敢称是,也不敢称不是,连续磕了两个头,算是默认。
七殿下又问:“父皇传你来此,是老师临终前留了什么话吗?”
张云不敢应答,沉默以对。
“父皇不准你说?”七殿下用和六殿下一样温柔的腔调发问:“……还是,张大人心想,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,不配得到张大人的一句回禀?”
张云顿时毛骨悚然。
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姓氏?!
不过,陛下也确实没有交代,不许他把乐无涯的遗言告诉旁人。
思及此,格外惜命的张云慌忙把一个头磕在地上,把乐无涯那句荒唐的遗言按原话转告。
六殿下并未昏迷。
他吃力地转动了脖子,朝向了张云。
而七殿下眨了眨眼睛。
周边的风声太大了,他许是听错了。
于是他又问了一遍:“……乐无涯说,他是什么?”
这句话对向来以君子面目示人的项知是来说,很不寻常。
因为他甚至忘了要装腔作势地称呼乐无涯一声老师。
“……断袖。”张云硬着头皮,咬牙回道,“乐无涯说,他是断袖。”
兄弟二人的双手在袖中不约而同地攥紧。
项知节闭上了双眼。
项知是的呼吸变得深重。
周围一时静寂,唯余风雪阵阵,轻巧地卷走了一腔不可言说的心事。
……
五百里之外,大虞与景族的边境和谈正在进行。
此次和谈关乎休战,看似是个重大议题,实际上推进得异常顺利。
原因很简单:两边都没钱了,亟需休养生息。
既然大家止息兵戈的意愿都强,因此和谈成了按部就班的走过场。
白日的和谈过后,晚上便是宴饮歌舞,觥筹交错。
此次和谈团的使团长、定远将军之子裴鸣岐对美艳的景族舞姬并不感兴趣。
他用指尖蘸着酒水,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一条回上京的路线图。
——乐无涯的斩期,该在明日。
他结束了这次边境和谈,日夜兼程、不眠不休地赶回京去,也赶不上他的斩刑。
……他的死又有什么可看的?!
裴鸣岐心烦意乱,一把抹去桌子上的酒水,攥紧手掌,眉尖蹙起,耳畔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乐无涯那清朗的少年音:“嗨!!”
他扭过脸去,看到的不是异国华彩缤纷的王宫殿宇,而是青墙黛瓦上一张青葱的少年面孔。
对方高高扬起了酒壶,顺便将一条腿跨过了墙:“小凤凰!一起来喝酒啊!”
裴鸣岐一眨眼睛,隔着遥远的时空无声地回应他:……死乌鸦。
你为何会沦落至此?
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……
思及此,他目色一沉,看向了上位的景族首领赫连彻。
景族盛产美人,但赫连彻绝不属此列。
他有一半的衍族血脉,天生一副高大身量,由于是在马背上得到的尊位,他自有一番战火鲜血淬炼出的英武威严,不苟言笑,坐姿笔挺,丝毫不掩通身精悍的武人气度。
唯一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美人色彩的,是他一头长而蓬松的卷发里用紫檀珠编出的一条细长的小辫子。
……这点倒是与乐无涯很像。
他那一头卷毛向来难打理,索性就毫无规矩地散着,还是裴鸣岐自己看不下去,找了把小梳子,把他按在镜子前,一点点对付他的头发。
“小凤凰你快点啊。”耳畔又是故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