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苏婶子并没有扑上去阻拦。
她瞧得出来,太爷不是在狎玩小虎的骨殖,而是真在检查着什么。
衙外百姓有惊恐退缩的,有好奇地把脖子抻得老长的,想看个究竟,一时间,衙前微微起了骚乱。
衙役刚要喝止,便听乐无涯道:“请三个冲在最前的人上堂。”
被挤在最前头的姜鹤:“……”
被点上堂去,他倒也不束手束脚,看了一眼骨头,心下便有了决断。
他借着满堂光彩,看向了这位闻人太爷。
在灯光映衬下,他隐隐看出,“闻人约”瞳色有异。
可不待他细瞧,那县太爷便似有觉察,转眼朝他看来。
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,想,小将军若要转世投胎,现在怕还是垂髫小儿,在玩拨浪鼓,不会在这儿玩骨头。
在他愣神时,有个大嗓门直接嚷了出来:“唉,这骨头上有缝,透着光呢!”
敢往前挤的,胆子都不小。
他们自然是敢瞧敢看,另一人马上补充:“他脑后骨头凹了一小块!像是……像是……被人打的!”
“平民都瞧得出的东西,尚仵作倒是识不清、辨不明了。”乐无涯语带嘲讽,“尚仵作,学艺不精啊。”
尚仵作申辩:“时天降暴雨,常小虎失足落水,头撞在水中石头上,也没有不合情理之处!”
乐无涯反应奇快,当即反驳:“那尚仵作为何略过不记?”
“颅骨之伤已可致命,案卷有载,常小虎身上皮肉为树枝、石块所伤,却不舍得分一笔,去记下他这致命重伤……”
乐无涯一振袖,前世权臣气概自然流露:“如此看来,常小虎究竟是溺杀,还是因碰撞重伤而死,尚未可知,你安敢大笔一挥,判他为溺死?”
尚仵作咬紧牙关,抵死不认。
若被明证渎职,他的公职必然不保。
他在锦城当了十五年仵作,这铁饭碗他端了半生,万万不能砸!
他强辩道:“太爷,常小虎口唇带水沫,必是溺死无疑,我做仵作十五年,绝不会验错!”
左右已经过了半年,“口唇带水沫”已经白纸黑字写在案卷上,没有有力的旁证,常小虎就只能是溺毙!
乐无涯摆了摆手,将堂上三人请了下去。
“绝不会验错?”乐无涯重新坐回堂上,“尚仵作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他将目光投向苏婶子,以及蒋铁匠的老婆李氏。
两个妇人缩在公堂角落,切切察察地说着些什么。
苏婶子神情间的迷茫渐消。
二人一齐看向乐无涯,怯怯懦懦,欲言又止。
乐无涯:“有话直说。”
苏婶子张了张嘴巴,却是一字难出。
她哀痛的目光在常小虎的尸身上蜻蜓点水似的一落,便转移到了他处去,肩膀簌簌颤抖。
李氏见苏婶子说不出话,心里发急,便抢话道:“太爷,是,是件小事……您刚才不是问起,为啥往小虎嘴里塞两个物件?当时小虎出了事,大家忙作一团,我陪在苏大姐旁边,办了不少事,还记得那时候去买随葬的东西,金店的小二说,手里握块玉,寓意来世有才;嘴里含颗珠,寓意吃喝不愁。我们买了来,本来想给小虎带着上路,可当时小虎的手是张着的,手指又硬得很,掰也掰不动,我当家的掰了几下,怕给小虎掰伤了,就罢了手。大家合计,就说干脆都塞在嘴里,至少,至少来世求个吃饱……”
“可有旁证?”
李氏忙道:“俞大哥的老婆莫大姐也在旁边!她也晓得这事!”
尚仵作脸色本就苍白,听到这句话,愈发惨白,几乎成了死人色。
说人人到。
俞木匠和其妻莫大姐一起出去做工,此刻刚刚散工,刚出门就听说苏婶子又跑去告官了,夫妻二人不知发生何事,正在街边议论,便被前去传唤他们的人认出,把他们拽回了衙门。
莫氏不明就里,但听乐无涯问及为何在常小虎嘴里放两样物件,便马上想起来了这件小插曲。
她比比划划地举起巴掌:“当时小虎的手就是这么摊开的。”
几人不曾提前对证,细节也并无出入。
此证有效。
他惶恐地抬起视线,和乐无涯恰好碰了个正着。
乐无涯冷声问:“尚仵作,你从事刑狱多年,《洗冤集录》“溺死”一篇,想必是烂熟于心了吧。”
尚仵作挢舌难下。
“不记得?我背与你听。‘若生前溺水尸首,口合,眼开闭不定,两手拳握;投水则手握、眼合、腹内急胀‘’……”
乐无涯定定望向他:“你言,常小虎乃溺死。溺死之人,可有手掌散开的道理吗?”
乐无涯语速渐疾:“据案卷所载,常小虎种种情状,皆合溺死之征;身上伤口,系水中杂物所伤;身上愈合的伤口,则是苏氏教导儿子时留下的。可是,尚俊才,常小虎头骨破碎